“我猜你不愿跟我回头。”

他没有得到回答。身后传来的只有衣袍委地的细琐轻响。当他转过身时所看到的，是他的长子单膝跪地的模样。他在那双与他自己肖似的蓝眼睛里看到铁一般的决意与无可名状的悲伤，那双眼中波光闪烁，却平静如海。

于是他叹息了一声。
“Artafinde。你过来。”
他的长子为这不熟悉的称呼迟滞了片刻，然后依言起身走到他身前。

“我已可以预见你的前路遍布黑暗。”他端详着长子俊秀的脸庞，伸出手去，帮他把一缕金发别在耳后，将一个轻吻印在他的前额，“但若那是你的选择，愿你自身能成为照亮那黑暗的光。”

然后他默然地褪下左手无名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放在儿子的掌心。

—END—

他从对手的胸膛中抽回了自己的剑。血顺着雪亮的剑身在刃尖上汇聚，然后无声地滴落在脚畔，迅速地被土地吸干。
“Nelyafinwe殿下……”
倒在血泊中的精灵挣扎着支撑起上半身。
“请至少……这两个孩子，是Nolofinwe家族最后的血脉……请至少，看在Findekano陛下的份上——”
熟悉的名字让他一凛。一丝细小的疼痛从心底涌起，然后以百倍的速度扩散至全身。然而手中的剑却以更快的速度背叛了他的思绪，几乎毫不犹豫地——至少看起来如此——切断了那个诺多的喉咙。

黑色的长发漂在暗红色的水洼里，慢慢濡湿和散开。是的——一个诺多。

尽管他的剑上已沾染过数不清的亲族之血，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杀死真正血脉相连的同族。他甚至记得自己见过这个诺多的面容，在提利昂百花盛放的季节，在Nolofinwe的儿子们身后。那黑发上曾有七彩的宝石为饰，在双圣树的光辉中灿若星辰。

他盯着自己仅存的左手看了片刻，然后还剑入鞘。
“出来吧。”他迈过脚边潺潺的红色溪流，扬声对着洞穴深处的黑暗说道，“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END—

他听到有人在唱歌。
有如泰尓佩瑞安的银光一样柔和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清亮如瓦林诺澄澈的天空，空阔如天鹅港外无尽的海。世界潮水般地从身畔褪去，像是伊露维塔的神迹令时光逆转，令大海以东的疲惫的灵魂重归西方。
那么这里是提利昂。他想。绵延不尽的长廊用雪白的岩石砌就，每一声脚步都可以得到七重回响。歌声从长廊的另一头传来，歌者的身影被金银双圣树的光芒拉得很长。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却并不知道是什么使自己满心匆忙。就好像丢失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却连它究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歌声渐渐地淡去，歌者的背影却愈加明朗。他奔跑着伸出手去，就在指尖即将触到金色的发梢时，所有的光都在陡然间熄灭了。
在世界陷入黑暗的寂静之前，他听到脑海中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
——Turukáno？

——Atar？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女儿充满担忧的蓝色的眼睛。
——Atar做噩梦了吗？
好像并不能算作噩梦。他在心里回答道。梦见了提利昂怎么能算噩梦呢？只恨它太过短暂，甚至不够让他看到金发歌者的面容。
那是谁？
他的目光停留在女儿的头发上，是的，金发。泰尓佩瑞安最后的银花把余晖慷慨地洒在了白城公主的长发上，勾勒出的却是属于劳瑞林的柔美金光。
她看上去如此肖似她的母亲。
——我梦见了……你Amme，在提利昂。
稍微顿了顿，他接着说道。
——她一定已经回到了那里。

——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在大海彼岸重逢。
美丽的银足公主垂下眼睫，将一个轻吻印在父亲的额上。
——晚安，Atar。

他在女儿离开的脚步声中再次闭上了双眼，向所有的梵拉祈祷能继续刚才的梦境。那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太过切近与温柔，反而令他难以确定那究竟是属于谁的嗓音。

——Turukáno…
——Namárie.

但那一夜就此黑沉无梦。死寂如双圣树被毁的那天，连群星都惨淡无光。

于是他并不知道，那一夜在米纳斯提利斯高塔那阴森的地底，有谁在遥遥地向他道别，然后长眠在与他的白城仅有一山之隔的地方。

—END—

Namárie：昆雅语，“再见”。

“我母亲是个辛达。”
飞燕家族年轻的领主坐在雪白的城墙上眺望西方，太阳刚刚西斜到山的背后，环形的群山阻隔了他的视线。
“她说一直往西走，就能看到海——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Falas港？向你保证那里的夕阳是最棒的。”前来换防的绿树领主不由得微笑了起来，因为那同样是他的故乡，“你可以浪费一整天在沙滩上晒太阳，听姑娘们唱歌，或者看那些扬帆起航的白船……还有海鲜——只要Ulmo的心情不坏……”

他停住了。他想起飞燕领主出生于这里。
这意味着他过去从未、将来也几乎不可能——离开这座隐秘之城。

“真想去看看啊……”
带着无限向往的神情，飞燕领主轻巧地转身跳了下来，仿佛察觉到了老朋友的顾虑，他拍了拍绿树领主的肩。
“但是不用为我感到遗憾，我的朋友。”他向着城墙的另一侧走过去，初上的灯火正悄然地点亮白城的每一个角落。它安静地铺陈在他碧绿色的眼底，深深地沉入眷恋之中。
“我的母亲有她的故土，我也有我的家园。”

直到后来的后来，曾经的绿树领主Galdor也没有去瑞文戴尔。尽管他知道，那里的领主是中洲最后一位继承了白城君王之血的人。
白城早已不存。而他宁可日日在海边，目送灰港的白船扬帆起锚一去不返。
——为了替那位终其一生也从未见过大海的朋友，再多看哪怕一眼。

—END—

“你看，埃克，芬贡殿下的辫子多好看啊。”
当格洛芬德尔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评价的时候，他的朋友一反优雅的常态，差点被一口水果酒呛了个半死。这位与宗主王第一顺位继承者同样有着美丽黑发的诺多精灵盯着自家主君的亲兄长看了差不多十秒，又回头用了差不多长度的时间注视着自己金发的朋友。
“死了这条心吧格洛芬，即使你像芬贡殿下那样将金丝编进辫子里，也是完全看不出任何效果的。”
“……所以你看，我什么都没对我的头发做。”
“这也并不是因为你正确认识到了这一点……”
精灵的发式纷繁复杂，无论男女，精美的发型和饰物从来都是魅力的重要来源。金花领主宛如鎏金的长发在瓦林诺也许算是烂大街款，但在根本找不到半个纯血梵雅的中洲却算是稀罕事物。不过它们的主人却仿佛丝毫不了解它们的价值——他几乎没有做任何修饰，只是随意地任它们披散在肩头。
与他相识千年之久的银泉领主深知，这绝非因为他的朋友足够低调。
“——而是你不会。”
埃克西利昂简单而冷酷地阐述了事实，不过在朋友瞬间流露出的委屈受伤的表情面前，他还是心软了。
“其他的时候也就罢了，像今天的这种宴会什么的，顶多也就是让你找不到舞伴。”他将手指插进格洛芬德尔的金发中，挑起一束，感受着它们从指缝中迅速逃脱的顺滑，“但是别把打仗也当成宴会！这么一个金灿灿的箭靶子都射不中的话，半兽人们都可以去向黑魁首以死谢罪了！”
格洛芬德尔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也是消灭半兽人的一种好办法吗？——好了，在这里讨论半兽人的箭法实在也太煞风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带着恶作剧一般的笑容把他的朋友推向菲纳芬家族的坐席区域，“那里有好几个姑娘已经盯着你很久了，去请她们跳个舞吧。”

“这不能怪我。”
金花领主一边擦拭自己的长剑，一边小声地申辩，“直到被我母亲从维利玛赶回提利昂之前，我一直都和一群只会唱歌写诗的表兄弟们混在一起，连出城骑马的次数都很有限，根本用不着把头发扎起来什么的……”
“你这是要我相信维利玛的梵雅们全都披头散发？——另找个像样点的借口吧格洛芬。”
埃克西利昂把自己的朋友按在椅子上，手法娴熟地将他长长的鬓发结成辫子，再束到脑后——这学自久居此地的辛达精灵，那些以轻捷灵巧著称的辛达战士们用这样的方式防止长发在战场上阻挡视线干扰战斗。虽然并不太符合诺多的审美观，但对于战场而言，实用性永远是第一位的。
等到他同样将自己的黑发也束成这样之后，他金发的朋友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你看起来简直像是要去挖矿！”
“你自己也是——戴好你的头盔。”
“只是围剿一小队半兽人而已……”
格洛芬德尔小声地抗议着，他很讨厌那些沉重闷热的护具。但感受到来自那双浅灰色眼睛的无声的威慑后，他还是乖乖地照办了。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出插曲成了之后的惯例，在每一场或大或小的战役之前。

“我想我已经学会如何对付自己的头发了。”
格洛芬德尔兴冲冲地来找埃克西利昂，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自己努力学习和试验的成果。
银泉领主抱臂打量了自己的朋友五秒钟，然后决定说出残酷的真相：“听我说，你这样去参加夏日之门的祭典的话，整个金花家族都会抬不起头来的。”
“真有……那么糟糕？”
“是的。”他得到的回答干脆利落，“你把自己的头发弄得有如矮人的胡子。”
“哎！……不管了！”金花领主自暴自弃地扯开了他自己编好的或许应该称为辫子的东西，任凭长发披散了下来，“就这样去参加祭典，难道还会有人把我赶出来吗？”
他的朋友似笑非笑。“杜伊林和加尔多嘲笑你的时候我可不会帮你的。”埃克西利昂顿了顿，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其实他很喜欢看到他的朋友不加修饰的金发，像Anar纯粹的光芒，无需任何点缀。

不过那天并没有任何人嘲笑金花领主的头发。——黎明到来之前，天空已开始燃烧。

……终于，格洛芬德尔将炎魔扬鞭的手臂齐肘砍下。剧痛中的炎魔把他按在身下，他的左手摸到一把匕首，顺势将它整个插进了就在他头上的炎魔的腹部。炎魔惨叫着向后倒去，落入万丈悬崖。但在最后的时刻，它拽住了他的一缕金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