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去到成都之前不想先用了“梦回蜀中”之类充满玛丽苏嫌疑的标题，而且这次只能算是擦着益州的边儿。为防止自己想当然地说话，特别去查了谭其骧版本的地图，在公元2XX的时代里，酉阳再往东不过百里就进入了荆州，但其本身还是属于益州的涪陵郡。武隆同属涪陵郡，在涪陵郡中部偏西，而重庆（江州）却属巴郡——政区划分也给人沧海桑田之感，一如几千年来各国反复变动的国境线。

于是总算是到了益州。作为一个地道的荆州人（又查了眼地图，出生地在公元2XX年里属于武昌郡的下雉县；而后来成长之地在那时代才刚刚从长江入海口被冲积出来，所以不理它了……|||||||），对益州有种很难言表的亲切感，不仅仅来自于相似的民俗民风，相似的语音语调，还有一种“共倚一江”而带来的同源同根之感。当长江和嘉陵江跃然出现在眼前时，我在这个从未到过的陌生异地找到了一瞬间的归乡情怀——这里的江水是浑黄的、湍急的，远不同于大坝以下平缓的清流，但却正是记忆中长江的模样。在朝天门没能下车去江边走走也许是此次最大的遗憾。

或许唯有一路连绵的山才能弥补这种遗憾。渝湘高速公路某种意义上是个奇迹。接连不断的隧道和桥梁令人不敢去揣测它的造价，更不忍去想象修筑者的血汗和艰辛。沿着这条路一直向东可以直抵湘西，进入荆州地界；而我们止步在涪陵郡的最东端。酉阳是个杂驳的县城，主干道两侧高耸的现代化商品楼和楼后更加高耸的、未经开发的青山形成了非常独特的对比，让人仿佛听闻到一种急促的脚步，迫切地迈向山的外面，迈向海的方向。所幸群山终究是令人愉悦的，清新凉爽而质朴的的空气不因视觉上的现代化而改变，这也许就是自然对人们的最后的包容了。

桃花源这个景区并无多少好谈，只有伏羲洞里连绵数百米、有如地下宫殿的钟乳石照壁让人觉得不枉八个小时的路途。而更为令人印象深刻的，毋宁说是导游姑娘带着川音的普通话。此地的方言也应该脱胎于楚语，天然有着干脆的起伏顿挫，但比之朗硬的汉腔，这里特有的打着弯儿的尾音却有种别样的缠绵。一如这里的酒，热辣辣地沿着口唇和咽喉一路烧到胃里，舌根上却留着粮食特有的甘甜。

我之所爱便是这类的东西。后来在龚滩古镇临江的餐馆里吃新鲜的乌江鱼也很过瘾，雨后湿滑的青石板路也十分撩人，但这座被水电工程强拆后重新选址落户的古镇令人伤感，新修的房子散发着木料和清漆的危险的香味，除了小旅馆和小饭馆之外，大多数家院门户紧闭，导游说男人都出外务工，只有6199部队留守，那日恰逢六一，这话便显得应景而戏谑。但那萧条的伤感终是难以抹消的，因而饭后我们匆匆逃离。

值得一谈的倒是武隆。印象武隆的表演整体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几处细节确实催泪。天坑里的那座馆驿——如若没有满天满地关于《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宣传——当转过天龙桥底一眼看到它时，一定会油然升起一种“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感慨，不亚于武陵渔人惊见桃源胜地。遗憾的是此地太过声名远扬，游人摩肩接踵，两个半大的孩子在我身后唱了一路不知是行酒令还是麻将歌诀的玩意儿，童声脆亮可喜，只是太不应景——此地当静，静如亘古不曾有人涉足，只那一座孤零零的馆驿，守候不知何日才会路过的旅人，让迷途至此的人大喜过望之余又心生惊惧，疑为鬼神之府——这种妄想不免狂悖，但独占一山胜景的梦想不是人人都有吗？仙女镇上如火如荼的旅游地产足可为证。

另外值得一谈的是前往龚滩的路。早起听说因为连日下雨，高速路发生了塌方，必须绕行小路——事实证明我对于“小路”的印象在此地全不适用，以为好歹有柏油路面，不料车辆直接开进泥泞的山坡，路上为过一座危桥，还让全车的人下来步行（我就此决定以后再也不吐槽佛开高速了）。但这一路却美不胜收。偶尔路过一座县城，偌大的门庭里大多有东张西望的孩子；更多的则是山路，穿过很多凿法原始的隧道，挖掘机在岩壁上留下的纹理都清晰可辨，山水顺纹理而下，一路潮湿泥泞。再偶尔路过一条小村——甚至不能叫村，只是几户人家，有黄土夯筑的墙和青黑色的瓦片，有低矮的柴房和生出蕨苔的院墙，有懒洋洋的耕牛和四下觅食的黑鸡——便生出一股寄蜉蝣于天地的感觉。谁人居住于此呢？山里的人们自在山里静静地生死，与外人全不相干。羁旅于城市的我们又岂有资格轻言守拙归乡。

于是这趟擦着益州的边儿过去的旅途就是如此，剩下的是累，累，累……车在群山之间奔驰，我们歪倒在车上只求一个浅梦。剩下的内容回头要写成上版的稿件，不能带有如此私人的心情——哪篇是哪篇的补充呢？随人自知。